“老朽定当尽力而为。”
老者躬身施礼,待夜赫龑疾步走出帐包,他方才直起身,望向近旁神色忐忑的蔻娃:“可劳姑娘避嫌?老朽要为娘娘施针。”
蔻娃惶惶颌首,忙不迭撩开罗帐,见我已然醒转,目露欣喜,正要唤出声来,冷不防被人重击后颈,软下身去,倒地不起。虽然相识不久,可见这天真烂漫的九皋少女遭人毒手,我冷瞠老者,正要质问他缘何如此。便听沧桑沉声蓦然年轻:“我有分寸,断无性命之忧。”
花白的双鬓,眼角密布的皱纹,惟双澈眸如星璀璨,炯炯有神:“不过数日未见,娘子就要抛弃为夫,另嫁他人了吗?”
略带哀怨的调侃,面生的老者轻揭去人皮面具。良久,我惟是怔凝温柔笑靥,无可置信。不过短短数日,却是恍如隔世,直待他轻柔握住我的手,掌心沁入一丝温暖,方知此刻所见,终非南柯一梦,沙哑唤出他的名讳:“秋……”
他粲然一笑,俯身将我轻拥入怀:“咱们回家。”
原以为此生再难归去中土,未想他孤胆深入龙潭虎x。虽是暗恼他鲁莽行事,可我不过一介平凡女人,心中激震,倚在他怀里喜极而泣。温存良久,他轻扶起我的肩,细细打量我苍白的脸色,不无隐忧,然是无奈:“不论如何撑上三天,咱们就能回羲和了。”
确是事不宜迟,我淡笑颌首。苍秋将昏厥在地的蔻娃搬上床榻,待我换上她的衣饰,登徒子亦已易回老者的模样,拉过我的手坐到矮桌前,打开医箱,揭开上层,现出一个暗格。
“这是什么?”
乍见内里之物,我皱了皱眉。苍秋歉然一笑,用粘稠的胶泥在我脸上涂抹半晌,方才满意一笑,取来铜镜,乍见映在镜中的竟是蔻娃的面容,我不由一愕:“你还会易容术?”
不知缘何,苍秋似笑非笑:“当年我刚入门的时候,学的第一门技艺便是易容术。”
原是他家师父四处结交红颜知己,惹下的fēng_liú债数不胜数,有回带新欢招摇,却与旧爱撞个正着,两个女人当街扭作一团。自此之后,老人家便勤于钻研易容,以免重蹈覆辙,顺带两个徒儿亦然精于此道。不知该慨叹他老人家年纪一大把,仍抱着不输少年郎的热忱,还是嗤笑上梁不正下梁歪,有其师必有其徒。
我啼笑皆非,睨了一眼亦是前科累累的登徒子,起身刚走了数步,便感力不从心。可见苍秋目露忧色,淡笑摇首,强支起疲软的身子,若无其事,走出了帐包。守在帐外的铁骑近卫侧眸淡扫了我们一眼。我即刻恭顺低首,前方的苍秋不动声色,朝他温笑颌了下首,近卫亦未盘问我们的去向,冷淡移开了视线。我暗松了口气,随苍秋拐入通向马厩的小径,待在一排战马前站定,苍秋对正在喂马的少年淡定道:“老朽身边缺几味药,可请小哥行个方便,借两匹好马,让老朽和这位姑娘去附近的山里采些药草。”
不谙羲和话,九皋少年惘然,转而问我。既非真正的蔻娃,自然听得云里雾里,正是进退维谷,幸尔苍秋及时接话。许是知己知彼,亦如夜赫龑的北方话说得极是顺溜,登徒子故作凝重,三两下便将少年骗得面色一变,忙是进马厩牵出两匹好马。虽曾乔装改扮,随少隽在繇州军的校场学过一段时间的马术,可彼时摔了不下十次,方才勉强驾驭那匹矮脚马,更毋庸这性烈的战马。
望着通体雪白的良驹,我微是踌躇,可见已然坐上马背的苍秋深凝而视,心一横,踩着足蹬翻身上马。勒紧缰绳,轻夹了夹马肚,中规中矩,随在苍秋之后一路小跑,待出临时安下的营地,涉足广袤草原,许是野性使然,白驹不觉加快了脚程。我绷直了身子,僵坐在马背,苍秋回首见状,安抚一笑,与我并行而骑。待离营地已远,他侧身探手一捞,搂我坐在身前。
“抱紧了。”
柔声轻嘱,敞开外袍,解下缠在腰间的乌鞭,策马驰骋在风吹草低的呼尔沁草原。紧依在他身前,暗忖适才那个九皋少年的异样,我问:“刚才你对那孩子说了什么?”
“元妃娘娘病重,若有差池,我和他皆要人头落地。”
现下放走了大汗新纳的妃子,那少年许是真要拿人头去见自己的主上。我不免负疚。亦有满腹疑惑,苍秋何以知晓我被夜赫龑掳劫,又是如何寻踪而至。可现下发问,实在不合事宜,阖眸抱紧身前的男子,不论如何,我和他得以重逢,已是天赐福祉,纵是夜赫龑不愿善罢甘休,追来也罢……
“可还记得你先前对我许过什么?”
苍秋颌了下首,从容淡柔:“无路可退,我带你一道走。”
我莞尔,平静相依,生死相守。
朝东南疾驰约莫半个时辰,不无意外,听闻后方此起彼伏的马蹄声,雷霆之势,急追而来。苍秋眼神一冷,似闻异动,拥着我俯低了身,下刻果有数支冷箭险险擦着他的发际,没入前方的草丛。身下的坐骑凄嘶扬蹄,苍秋勉力勒缰,适才稳住受惊的马儿,可另支冷箭接踵而至,只得紧护着我,向旁滚落草丛。待是睁眸,便见一人一马已近眼前:“你是什么人?敢虏走本汗的妃子!”
坐骑尤在疾驰,夜赫龑已然飞身下马。贼喊捉贼,毫未自觉当初他是如何将我带至九皋,目蕴狂怒,疾至我们面前。望着那张y骛密布的铁青面庞,我从容微笑,将手交给身旁的男子,起身与夜赫龑淡凝而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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