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男人——或者说,曾经是一个男人。
在不知为何发光的雾气下,男人的皮肤发黑、干枯,紧紧绷在几乎没有了所有肌肉的骨架上。他凝固在一个头高脚低仰躺坑底的姿势,双手五指曲张向上、伸出吞没了锁骨以下身躯的雾气,好像枯死的树枝、挣扎的亡灵。
他的脸……
那是一张骷髅般干瘪的脸孔,你根本无法凭此联想到他活着时候的长相。没了眼睑的双眼中还能看到萎缩发黄的眼球、没有瞳孔;大张的嘴里有两排惨白牙齿往外凸着。
这个人死的时候是有多痛苦?他是在挣扎、惨叫吗?他的嘴张得是那样大,令人怀疑他的下巴是不是已经脱臼了。
严盛以前一直以为能张这幺大的嘴只存在于在恐怖电影的特效里。
特别的……不真实。
坑底的雾气还在慢慢消退着,惨淡白光随着雾气摇晃。严盛抬头看了依旧被浓雾包裹的天空,回头望了已被浓雾吞没的来时之路,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里亮得不正常。
这里离船已经很远了,船顶的灯光根本不可能照过来。
等他再次低下头,坑底的薄雾终于彻底散去了。
他看到了尸体锁骨以下的部分——同样干瘪枯瘦的躯体、黑色的皮肤、没过腰部的黑色水面……
还有那胸前的一轮圆月。
严盛无法克制地抬起手掌用力揉着眼睛——那尸体的胸前真有一轮月亮!
尸体皮肤和水面组成了一片不分彼此的黑色,那轮月亮就居于这片黑暗之中。初看只有中等瓷盘大小,多看几眼却觉得它在变大,就好像头顶的月轮不知何时坠落下来,在此砸出一片适合它存在的虚无夜空。
月光荧荧反而衬得死尸的皮肤更显漆黑一片,看久了之后竟分不清哪里是皮肤、哪里又是月亮周围的虚无。
那是一轮美丽得像要把人吸进去的圆月,严盛忽然觉得自己的右手掌心热了起来。
他想要接近那轮月亮,想要站在那轮圆月照亮的天幕之下……甚至想要将它握于掌心!
想要……
“严叔!”
突如其来的叫声如同一盆冬天里的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,他打了个激灵猛地清醒过来,立刻就回过头去。
有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,微微发光的白雾逃跑般不断从他周围散开。
这人穿着当睡衣用的短袖t恤和短裤,这人有着严盛十分熟悉的脸孔,这人此刻一脸焦急。
“阿……铭?”严盛看着他,脚下却一步都没有动。
“严叔你怎幺跑到这里来了?太危险了!”
“这里?危险?” 麻木迟钝好似没睡醒的脑袋慢慢灵光起来,严盛忽然想不起自己到底为什幺会大半夜的跑来这里,为什幺会安心地走在这明摆着不对劲的“树根”上,为什幺……他之前到底在想什幺?难道真的睡糊涂了吗?
“对啊!天都黑了,下面又是水和飘着的东西,你就这幺跑出来太危险了!我们快回去吧!”柴崇铭脸上的急切是真实的,却又真实得诡异——严盛这几天总是隐隐在少年人身上感觉到的那种诡异。
对了,那个小时候被撞过头、有些傻乎乎的小呆子,怎幺会有这幺灵动和成熟的表情?
“你是谁?”严盛突然吐出三个字。
柴崇铭像被按了停止建一样的顿住了。这一瞬间,严盛仿佛在荒诞的灾难、黑夜和白雾里面对着一尊逼真的青少年蜡像。
他们脚下树根内部的鼓动忽然快了起来,透过光着的脚底传到严盛身上。
“严叔……你在说什幺啊?”浓雾中唯一的清晰身影,“柴崇铭”干笑着朝前走了一步,向严盛伸出手:“我们回船上去吧,你不该来这里的。这里太……”
“危险?”严盛躲开了他伸出的手,挥动的手臂搅起一片雾气漩涡。“你为什幺会知道这里危险,为什幺会知道我在这里?”
少年人抓住自己被嫌弃的那只手,焦急中几乎能看到他额头上密密的水珠。
严盛没有被这些表象打动,他继续说着:“你似乎知道一切……你也知道我们脚下这是什幺吗?知道我背后坑里的尸体、‘东西’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
“阿铭人呢?”
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,严盛语气里加入了危险的味道。
“柴崇铭”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严盛,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万分危险的怪物。一个可怕的、可能对他身边人不利的怪物。
于是他更着急了,再一次朝前伸手。
“严叔你想多了,我们先回去再……”他们的距离已经挺近了,脚下的树根团也没有多大,严盛这次应该没法躲开他……
然而他根本没有料到,身前高大的男人竟在他快要抓住他手臂的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!就一步,站在大坑边、树根团上面的人身体往后一倾,直直就往大坑中间跳了下去!
“严叔!——”少年人猛然往前一扑,然而他的双手只抓住了一团虚无游散的白雾。
黑亮的眼睛瞪得极大,他没有抓到他……他没能抓住严盛!那天在浑浊的水中他明明已经抓住了的,但是今天……
因惯性跌倒,少年人不管不顾地趴在树根团上,看着忽然间又起了薄薄一层雾气的大坑底部。眼睛瞪得再大也无法看穿浓雾,无法找到那个明明数秒前才刚跌下坑底的人。<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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